《盛夏的赞美诗》（二）
·依旧日常
5.
孙翔知道自己是以操作见长的选手，他善于以短时的高手速压制对手，进而寻找破绽进行针对，也善于扯开对方阵形后长驱直入。挑战赛决赛输给兴欣，他知道自己的心情起伏不定，状态并不好。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连输周泽楷十二局。
对江波涛而言，整整一天，除了基础训练，娱乐项目就是看孙翔被花式吊打。
又名周泽楷给你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第十三局，一叶之秋在近身后被周泽楷瞬移拉开距离，随后被瞬间打爆。孙翔直接摔了鼠标，狠瞪着显示屏开始生闷气。
周泽楷也盯着屏幕，似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
江波涛清清嗓子：“小周，你放点水吧。”
周泽楷认真地想了想，说：“放了。”
“你这连招不能这么接，太苛刻了。”
“我怕他开不出技能。”
周泽楷说话不快，慢条斯理的，可靠而稳重。
之后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孙翔杀人的眼神。
“呵呵。”江波涛出来打圆场，他递给孙翔一个文件袋，里面装了二十几张A4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还有清晰的手绘站位图。“这是轮回常用的地图分析，你好好看看。”
联盟内每支战队的战术风格不同，自然也有不相同的主场地图。孙翔把所有的纸都倒了出来，旁边的周泽楷贴心地递过订书器，他瞪了自己的新队长一眼，勉勉强强地接了过来。
“我和小周去一趟战队，等会儿吕泊远就到了，你帮他拿下行李，手机号都存了吧。”
孙翔点点头，装作认真看资料，视线都没离开纸面。
“那就行。晚上我给你俩带饭，不用叫外卖了。”
“好。”他敷衍地答道。
“那我俩走了，你好好看家。”
“嗯，慢走。”
等到关门声传到耳边，孙翔竖起耳朵，确定脚步声渐行渐远后一把扔开资料，蹿到周泽楷的位子上用他那张小号卡登录了荣耀。身为职业选手，即便是非战法的角色，他的水平也远高于普通玩家。孙翔操纵角色回到主城的木桩区，对着木桩复制着刚才周泽楷的一套连招。荣耀第一人的鼠标沉重，键盘却灵敏得逆天，再加上那反人类的键位设置，一套下来孙翔不禁没打到周泽楷的三分神韵，还差点把手指头给拧着。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他蹲在椅子上生闷气，并再次怀疑自己的人生。
直到吕泊远给他打电话，他下楼去，帮这位新队友把箱子搬了上来。吕泊远放东西的时候瞄到屏幕，随后笑道：“我说嘛。”
“啊？”孙翔不解。
吕泊远指了指屏幕，孙翔刚才走的匆忙，没关电脑，一袭风衣的神枪手正在主城待机，周围不时跑过其他角色。“那个啊，你和队长打了吧。”
“嗯。”
“结果怎么样啊？”
“……”
吕泊远见状来了兴致，他凑到孙翔身边，略有那么点八卦似地问：“赢了没？”
“没……”
“输了多少局？”
孙翔瞪了吕泊远一眼，见后者毫无惧色，只能无奈地说：“十三……”
“呵呵呵呵。”爽朗的笑声有那么一丝丝的幸灾乐祸，吕泊远主动示好，拍了拍孙翔的肩膀表示安慰，说道：“我理解你。”
“哈？”
“能1v1赢队长的，单挑之星基本是囊中物了，常规赛MVP也能有那么七八成的把握。”吕泊远替孙翔退出登录，把账号卡放回桌上。“所以说啊，你不用那么失落，不过能连打十三把，挺有勇气的。”
“什么意思？”
“我和队长单独练过一段时间。”吕泊远说，“之后状态一落千丈，低迷了两个多月。完全赢不了，怎么都赢不了，他就是能让你忘记胜利的感觉，让你彻底忘记胜利是什么，他就是有这么厉害。”
6.
吕泊远是个不错的交谈对象，亲近随和。虽然还没江波涛那份天王老子也能跟你硬唠的功夫，倒也坦诚朴实。俩人从叶修聊到周泽楷，又从霸图的空调聊到蓝雨的食堂，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时针指向八点。夜幕降下，遛弯的大爷都已经转了一大圈，可周泽楷和江波涛还是没回来。
吕泊远和孙翔要饿疯了。
“副队你什么时候回来？”
“开会呢，马上。”
过了十分钟。
“副队你到哪儿了？”
“还没开完呢，二十分钟。”
又过了二十分钟。
“副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空荡荡的冰箱仿佛在嘲笑他们。
“喂吕泊远，咱俩要不要下楼先买点东西？”
“不用吧，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过了十分钟。
“咱俩下去吧，饿死了。”
“再等等。”
又过了二十分钟。
“吕……喂……吕泊远！”
“……啊？啊，我睡着了。”
所以当江波涛推开房门时，两双水汪汪的眼睛映入眼帘，让他有了种回到老家，江从文与江学武正迎接他的错觉。
从文是只边牧，学武是只萨摩耶。
“副队啊——你可回来了啊！”
“副……队……”
江波涛愣看着吕泊远孙翔冲了过来，从他手里抢过纸袋，简直是眼泪汪汪地掀开盖子，闷头把饭往嘴里填。
“江你真是及时雨啊。”吕泊远说。
“及时雨。”孙翔附和。
“水浒里那个及时雨叫什么来着？”
“及时雨江……”孙翔一顿，“及时雨江江江！”
完全没理会江波涛掉了一地的黑线，吕泊远疑惑道：“水浒那个叫江江江？”
“你小学都学啥了，”孙翔吐槽道：“你看，江波涛，江江江，是不是很像？”
江波涛扶额，究竟哪里像了。
“咦，真的诶。不过，我觉得及时雨大波波更好啊。”
大……波……波……
江波涛彻底扶额，吕泊远啊，你真是我的亲队友吗。
“嗯，大波波确实不错，和我起的不相上下。”孙翔郑重地点点头。
江波涛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去车库停车的周泽楷踏进房间，他看看扶额的江波涛，又看看一本正经的吕泊远和孙翔，那双让万千少女失神的桃花眼满满的都是疑惑。
“哟，队长。”好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友，吕泊远和周泽楷的默契还是有的，“我们给副队起外号呢，有两个，你给参谋参谋。”
正当吕泊远准备向周泽楷叙说时，江波涛眼疾手快，拿起一串关东煮就塞进了吕泊远正要说话的嘴里，孙翔惊恐地看着瞬间杀气爆发的副队长，连拿着筷子的手都停了下来。
“江江江这个，还可以。”江波涛一字一顿地说。
“亏你还是跟我同期的，就这么偏向新人。”吕泊远咬下一个丸子，嘴里鼓鼓囊囊，“队长，你可别学副队啊。”
孙翔挑起塑料碗里最后一粒米，从袋子里又拿了盒饭。江波涛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有新外号的事实，洗了手后坐在吕泊远旁边，撕开一份炒饭的包装。周泽楷则是坐到了孙翔身边，这让后者略感意外。
来到轮回的第二天，感觉依旧不错。
7.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现在，孙翔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他绝不会想到联盟里顶尖的柔道选手、全明星、新生代、一线角色云山乱的操纵者，会是一个神棍、猫奴、瘦竹竿、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的挑食主义者。
就算是来了一个吕泊远，洗碗的依旧是他孙翔和江波涛。因为每次吃完饭之后，吕泊远都会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孙翔很是好奇，问：“你干什么呢？”
“长肉呢，别烦我。”吕泊远沉静得如同一朵睡莲。
临近新赛季，各大战队逐步开始恢复性训练，轮回也不例外。没过几天，人已来齐。选手宿舍的空调依旧没修好，据说还一铲子下去铲断了把整栋楼的光纤，现正全力抢修中。几个人见状就留在了小区里，反正大老板忙着赚钱也不回来住，他们七个在这儿，好歹还能给屋子聚点阳气。
恢复性训练无外乎基础，周泽楷和江波涛经常去阳台商量事情。明眼人都知道，这赛季塞了个孙翔进来，虽然是多了轮回急需的正面攻坚手，但战术的制定、团体的默契还是问题，稍有不慎，这招妙棋可就会成了臭棋。
队内领导层商量事的时候，队员们就会聚在一起聊天。
“喂，翔翔，”吴启自来熟，早就和孙翔混到了勾肩搭背的程度，“咱要不来一局？”
“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有的玩，孙翔求之不得。
“选一个吧，单挑还是群殴？”
“有区别吗？”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吕泊远禅意又语重心长地说。“单挑，就是你挑我们一群；群殴，就是我们殴你一个。”
“这就是我们对新人的欢迎。”杜明补充。
江波涛和周泽楷的交谈用时不长，多数时间都是江波涛说，周泽楷点头或摇头，再简短地说几句话。
简短，却击中要害。
孙翔的个人能力是联盟顶尖，这自然毋庸置疑。可他有个最大的问题，这是周泽楷和江波涛达成共识的。外界疯传轮回首要目标是安抚住孙翔，让他接受战队配角的地位，可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作为联盟顶尖的攻击手，孙翔简直是好指挥得令江波涛惊讶，似乎是让孙翔认可了能力，他就会义无反顾执行命令。就像在嘉世那时，明明他才是队长，却对时为副队长的肖时钦言听计从，从不反驳。
孙翔最大的短板，不是脾气，而是他根本不相信队友。
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与其说是他不相信队友，不如说从来没有队伍给过他这种机会。越云出道，他自己的直觉高出当时队伍的指挥太多。嘉世借买入他来彻底甩掉叶修这个包袱，刘皓虎狼之辈，他本能地无法信任，肖时钦只和他做过几个月的队友，打的比赛可能连磨合需要的零头都不够。坎坷的职业之路塑造了孙翔如今的特点，一流的个人能力，却无法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8.
几天来让江波涛挂心的就是这件事，可无论是他还是周泽楷，暂时都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拉开阳台门，却没有往常喧闹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吕泊远、吴启、杜明三个人坐在一台电脑前面，活像是三颗青萝卜。
“怎么了？”江波涛问道。
方明华站在后面，若有所思地说：“看了就知道。”
屏幕上播放的是刚才的replay，因为是群殴，倒也没怎么胶着。江波涛看完，特别想笑，他左手搭上吕泊远的右肩，右手搭上吴启的左肩，中间的杜明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和江波涛同队时间不短，自然明白这位荣耀内最被低估的选手、平易近人的副队长骨子里有多么可怕。
“我说，”江波涛说话了，“三个打一个还被一换一，你们仨能不能行……”
“他这把打得太聪明了，”吕泊远说，他是少数了解江波涛却真不怕他的人。“而且反应太快，我的技能被他躲掉六个。”
“顶尖的操作，顶尖的决断力，顶尖的细节，还有偶尔上线的智商。”方明华下了结论。
“这么看来，2800万的孙翔加一叶之秋，轮回是捡到宝了啊。”
江波涛不轻不重地给了吴启一下，后者发挥表演功力，装疼得嗷嗷直叫。“你们三个回去好好想想，这把究竟输在哪儿，我改天再给你们开个会。马上就开赛了，都早点进入状态。”训话完毕，等到三个人都走了，江波涛转向方明华道：“方哥，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
江波涛转向周泽楷，说：“那就靠你了，小周。”
“嗯。”
孙翔想去冰箱拿听饮料，路过客厅，看见了队内三人高深莫测诡异无比的一幕。
他顿时有种自己又要被卖了的预感。
睡在他上铺的是吕泊远，这时候像是蹿去了吴启和杜明的房间。看来今天的训练对他影响颇大，往常这时候他早就是逼着自己吃顿夜宵，而后在床上哼唧着挺尸了。
睡前他一般都会刷会儿QQ，看看职业群里又在带什么节奏。熟悉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他点开闪动的小图标，是来自一枪穿云的消息。
“我想和你，打个组合。”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