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

9.

孙翔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深吸一口气，鲤鱼打顶下床后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客厅。江波涛在睡前一般都会看会儿电视剧放松心情，看孙翔连鞋都没穿地冲到他面前，惊讶地摘下耳机。

“副队，”孙翔身体不错，这几秒的高强度运动没对他起到任何影响，“我有事儿问你。”

“什么？”

他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抱拳放在桌上，认真地说：“想和一个人打配合的话，要准备些什么？”

江波涛早有准备，手旁摆了个U盘，他拿起来递给孙翔，问道：“会做视频分析吗？”

孙翔摇头。

“我教你。”

所谓视频分析，就是对比赛视频进行处理。老一辈的选手们通常会在观看视频后，将所见所想写到文档里，而年轻选手更乐于选择借助软件，对操作进行详尽的分析后揣摩对方的打法风格。相应的软件数量很多，对无效操作处理效果好的自然价值不菲，而轮回用的，就是软件公司在第九赛季的基础上所制作的专用版本。

江波涛选择的，是第九赛季总决赛第一场的视频。文件生成后，他结合具体操作传授孙翔相应的分析技巧。周泽楷本就以操作华丽闻名，生成的文件自然是容量不小。

“你对着时间轴，挑关键部分看就够了，”江波涛熟练地圈出一个范围，轮回的队内会议一直是他负责，自然对此驾轻就熟，“看多了容易分不清轻重，你要避免这个问题。”

“嗯。”

“要了解对方的操作习惯，在特定技能使用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动作。也要明白他的战术风格，清楚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轮回所有的战术都会围绕一枪穿云展开，他的决定优先于我的判断，这点你要明白。”

孙翔没说话，但坚毅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

意外地没费太多功夫，江波涛心情不错，他从新买的储备粮里拿出一袋腰果，递给孙翔，说：“刚才那场打得不错，要在比赛中也有这种表现。”

孙翔答：“一定。”话音刚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整个人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江波涛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悠然道：“忘回复人家了吧。”

孙翔再次惊恐地看了看江波涛。站起身来几个大步就到了周泽楷的房门前，轮回的几个都不是不分场合喧哗的人，所以门只是虚掩着，没有上锁。孙翔轻轻地推开房门，灯关着，他只能借着客厅的光勉强看清屋内的布置。周泽楷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没有手机屏幕昏暗的光。孙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做好了随时被喝住的准备。

直到他离得足够近了，才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

10.

周泽楷侧卧着，呼吸绵长而均匀，想来是睡着了有一段时间。左手捏着手机放在枕头上，孙翔见状，羞愧感从脚底涨到头顶，直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下次一定要先回复好了再干自己的事啊，他暗暗告诫自己。轻手轻脚地把手机从周泽楷的手里拿走，放在床边。他对着新队长那只在被子外的手沉思很久，最终决定还是轻手轻脚地原路返回。

把别人的手塞回被子之类的，真是太肉麻了。

江波涛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孙翔感激于副队这份减少尴尬的贴心。回到自己的房间，灯还开着，吕泊远躺在上铺，端着手机打着俄罗斯方块，听见孙翔回来，特意暂停了游戏，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找江谈话去了？”

“嗯。”孙翔仔细把U盘收好，“有些事不大懂，请教一下。”

吕泊远把躺姿调整到坐姿，因为能俯视孙翔，所以略带得意地说：“看不懂队长操作的话，你可以去直接问他。”

“你问过？”

“当然。”

“什么感觉？”

“这个啊……”吕泊远想了想，说：“大概，就是想有这样的高山，自己怎么能有借口不努力吧。”

 

新的一天，轮回的恢复性训练依旧进行着。

只不过训练之外，每个人都会再做一些额外的事情。孙翔对着视频逐条分析周泽楷的操作，新荣耀第一人的手法比他想得难懂。时间宝贵，他拿出自己的本子记下疑问，攒够一页就去找周泽楷讨教。

“队长，这里你为什向后退了两步？”

“百花缭乱的位置。”

“那这里为什么用乱射而不是走位争取更好的空间？”

“压制。”

一来二去，孙翔终于体会到了前辈们曾经的痛苦。周泽楷的战术素养极佳，阅读比赛的能力很强。他是联盟中少有的能够在明白要做什么的同时，还能真正做到的选手。但大局观与操作并不能确保一支队伍的胜利，周泽楷最弱的交流是一个死穴，第五赛季印证了这点。

但周泽楷场上的交流问题并不是性格所致。他在生人前腼腆害羞，可是待人真诚，轮回上下关系融洽，周泽楷功不可没，对于场上的他而言，绝不存在与队友交流还要思考十几秒的问题。事实上，遍观第五赛季的录像，周泽楷做出战术调整的时间非常快，可问题就出在措辞上。

位置、压制、转火……

寥寥几字，大方向无比正确，却让人完全摸不到执行的头绪。江波涛说他是因为太天才，想的太快。如解题般，一眼扫过就能得到答案，本能地不会去注意过程，更遑论要给别人详细讲解。

11.

孙翔似乎也和吕泊远有了相同的感觉。他把每个问题的旁边都写上了周泽楷的回答，想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觉得头都要裂了。

终于在晚饭后，他再次拿起本子坐到周泽楷对面，神情无比严峻。

“百花缭乱的位置怎么了？”

事实证明，只有刨根问底，才能让眼前的这位天才彻底重新审视题目，由条件得结论，完完整整地做出一道题。十来个问题谈了足足三个小时，可孙翔觉得自己的收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本子上的问题还有最后一个，是他下午想到的。

“队长，我上午和你练习的时候，这个停顿是怎么回事，故意漏出破绽让我暴露位置？”

周泽楷摇头，说道：“鼠标掉了。”

孙翔仿佛听到了自己下巴砸到地板的声音。

特别训练初有成效。孙翔的状态越来越好，和江波涛做一对一训练时也能打得有来有回，再也没出现过被直接虐杀的情况。他本就是操作并不逊于周泽楷的选手，状态起来，甚至能在某些时候压制住一枪穿云。

他甚至开始系统研究荣耀的战术体系，尝试去读懂局势。有周泽楷为榜样，他也想成为那样全能的选手。

不想变强，何必来打职业。

直到江波涛给他劈头浇下一盆冷水。

晚上的例行答疑时间，他低沉着嗓子质疑自己的副队：“我想追上周泽楷，成为他那样的选手，这也有错吗？”

“方向错了。”

“我不这么觉得。”

江波涛知道孙翔很固执、很自信、很坚持，这是优秀选手必需的素质，却也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孙翔并不是第一个追逐周泽楷身影的人，同样，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方向错了，”江波涛再次强调，“你甚至可以去问他本人。”

下句话如同重锤般砸在孙翔心上。

“既然他选择了你，你就要配得上他，无论如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