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

·王喻 黄沐

 

7.

一代大神退役本会伴随着劈天盖地的祝福与惋惜，可黄少天从来都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洋洋洒洒的告别长微博创造了职业选手里的纪录，有好事的人把图片转成文字统计了一下，嚯，好家伙，整整三万字。退役后仍在话痨大道上狂奔不返的男人详尽地回忆了自己的职业历程，过瘾地吹了好些牛逼，在全文的结尾，才略带些谦虚之意地写道。

“拿过冠军，让联盟改过规则，职业生涯已无遗憾。在蓝雨的十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最快乐的十年。谢谢粉丝们无论顺境逆境都支持着我，你们是我最大的动力来源。感谢好兄弟@李轩，回G市请你吃大餐。感谢我最信任的队长@喻文州，多谢你陪我走过最后的职业生涯。荣耀十年，现在就是谢幕的时候了。”

“另外，我和@苏沐橙，今年就要结婚了哦。”

没去管微博上的祝福与哀嚎，黄少天忙着战队事务的交接。卢瀚文正式接过了夜雨声烦的帐号，但用惯了重剑的他保留了自己的武器，夜雨声烦成为了联盟中第一个在正式职业赛事中切换武器的神级帐号。

对此，黄少天在采访时表示十分满意。

“蓝雨，就是要不走寻常路！”

临走前，黄少天请喻文州吃了顿饭。理由是点太多一个人吃不了顺便排解一下某人的心忧。喻文州答应了他，破天荒地没有吐槽这个理由。

因为他近来确实不是很开心。

三期的几个人在四月初就回了国，杨聪去301接了青训主管的职务，邓复升回家继续打理网吧的生意，王杰希非常识相地来G市陪他。全明星赛后联盟战况胶着，喻文州没什么多余的精力，而王杰希百无聊赖中居然自顾自地学起了摄影，还像模像样地买了套装备开始拍风景。

没过多久，王杰希就走了。

快三十的人了，单枪匹马去了非洲。

那时候黄少天还笑他非洲基建差没信号，几个月联系不上可不要哭出来，当然，那时的喻文州并没把黄少天的嘲讽放在心上。蓝雨平稳地进了季后赛，止步于四强，对于一个过渡期的队伍，这绝对是个非常能被接受的成绩。

然而进入夏休后，喻文州感觉到了不对。

他开始长时间毫无目的地发呆，偶尔被人叫名字都要四五秒才能反应过来。给手机设置桌面的时候，他在一张照片上停留了良久，那是王杰希半个月前给他发来的，广袤无际的草原，成群结队的鹿，和一个戴着遮阳帽背着相机，连脸都看不真切的男人。

喻文州犹豫了很久。

他还没退役，常常要在别人面前发发微信打打电话，总是要露出手机桌面的。而联盟里，还是有人能看出究竟是谁。

他和王杰希之间，对不暴露关系有种无言的默契，自己虽然并不如之前抗拒，但王杰希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他，他自己单方面做改总是有些不甘心。

于是最终还是作罢。

 

8.

第十四赛季，所有荣耀相关的新闻都被一件事情抢去了风头。

苏沐橙要结婚了。

著名前电竞选手，兴欣功勋队长，大美人苏沐橙，要结婚了。

自苏大美人退役后确定了和黄少天的恋爱关系以来，后者就成了荣耀史上第一个仇恨超过了叶修的人。毕竟嘲讽如叶修，也只有霸图的铁杆粉丝口嫌体正直地嫌弃着这位永恒的斗神，而黄少天，自宣布婚讯后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不止游戏粉丝，连职业选手也对黄少天故作出了不甚待见的表态。

说好一起单身，但你呢，却娶了媳妇。

兄弟情份呢！

黄少天本人享受着每一份嫉妒，顺带享受着兄弟们的叹息。就算是对终生大事都嫌麻烦的郑轩，也曾无数次地跟他感慨：“苏沐橙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每当这时，黄少天都骄傲地回答道：“我就爱听你说这句话。”

苏沐橙不想离开H市，黄少天由着她把房子买在了兴欣网吧附近。到了正式见家长的环节时，担心叶修搞不定，陈果放下兴欣的事情，百忙之中亲自出面。送叶修、陈果走的时候，久候多时的魏琛迎了上来，满面都是礼貌得让人心里发虚的笑容。

黄家父母热情地打招呼，握手之后问道：“请问你是……”

魏琛看了看陈果，又看了看叶修，淡定地指了指后者说：“我是他二大爷，你闺女的好朋友。”

此后魏琛被自家老板猛K暂且不表。

为了筹办婚礼，兴欣及烟雨的退役人士可以说是上足了发条。陈果联系酒店，唐柔、楚云秀陪着新娘子试婚纱、挑首饰，黄少天揽下招待宾客的活，刚统计完人数就像是霜打了的老秋葵一般瘫倒在了沙发上。

趁着还有些许意识，他打开APP，娴熟地买了张G市到H市的机票。

而后，他给喻文州打了电话，破天荒地只说了三句。

第一句：“队长，我要死了。”

第二句：“过来给我帮忙，机票买好了。”

第三句：“告诉王杰希，浪完之后赶紧滚归来，算家属名额。”

千里之外的喻文州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只觉得好笑。这份全天下知情人不到十个的地下情谈了快八年，至今抗拒结婚的他居然能带着‘家属’参加挚友的婚礼了。

收到了航空公司的提示短信，喻文州打开浏览器，正准备去官网选个靠窗的好位子时，音响里传来了QQ好友上线的提示音。

他很久没听过的，让他浑身一震的声音。

QQ里的好友上百，让喻文州设定了上线提醒的，只有那一位而已。

他缓缓地点开了对话窗口，那已黑白将近一个月的头像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颜色。

 

9.

喻文州本来想过当生平的第一次伴郎，他少年至今的好友结婚的日子多半也是联赛进行的日子，平时最多只能托人送去礼金。这次能给黄少天做伴郎，老实说，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可惜黄少天立马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文州，”黄少天揽着喻文州的脖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是兄弟不仗义，是这次真没办法。咱俩从训练营那会儿到现在，加起来也十多年了。兄弟我虽然头几年对你还有点意见，但现在就四个字——心服口服。没看采访的时候我都说了，你最崇拜的职业选手是谁啊——我自己，那你第二崇拜的职业选手是谁啊——喻文州。但这次，真不是我对你有意见，我老家那边有个巨特么奇葩的规矩，我和爹妈说了，老两口死活要按着规矩来，没办法。”

喻文州问道：“什么规矩啊？”

黄少天捂了脸：“我老家的规矩，结婚的话，伴郎必须是……处男。”

“……”

“你早就不是处男了，我八年前就知道。”

喻文州沉默了十几秒，说：“那你找的谁？”

“郑轩。”

再次沉默。

“你知道的，咱们几个里也只有他还没破处了。”

“郑轩过来了吗？”

“买好机票啦，明天就过来。”黄少天终于放开揽着喻文州脖子的手，转而哥们式地给了他一拳，“宾客这边就靠你了啊，我明天得去量西服。单子整理得差不多了，你字好看，帮我把请柬写好，东西都在陈果那儿，你明天直接过去就行，招呼都打好了。不过魏老大也在那儿啊，我可不知道他对你还有没有心理阴影，所以你小心点，魏老大一把年纪了被你弄出个内分泌紊乱X功能失调的话你下半生就要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了啊。”

喻文州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黄少天和喻文州朋友多年，知道他绝不是在想自己刚说的话，也自然知道他现在究竟正想着什么。

“王杰希要回来了？”黄少天问。

“嗯。”喻文州淡然地答。

即将步入人生坟墓的黄少天少有地没说话，而是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用自认为最诚恳的语气说：“喻文州啊。”

“嗯。”

作为第一个看破这段地下情的人，黄少天始终觉得恋爱八年，没七年之痒没红杏出墙，干柴烈火蒸蒸日上还他娘的死不结婚这种事，也就能在喻文州和王杰希之间发生了。

一个看似温和从善如流却又比谁都固执，坚强得可怕沉稳得恐怖的喻文州，和一个云淡风轻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利益，但能为了自己想做的事付出一切的王杰希。

“你差不多就得了啊。”黄少天说。

喻文州当然知道黄少天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黄少天从来都不是个善茬，话痨高手素来对亲近的人一副热情的脸，对疏离的人一副冷漠的脸。按旧有的认识来说，朋友感情这种事他从来都不管，喻文州和王杰希这种奇妙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很长时间内黄少天都是抱着看连续剧的角度来看待这段关系，真要说好言相劝，这还真是头一遭。

不过喻文州很理解黄少天。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即将步入婚姻坟墓的黄少发发善心，也是十分在意料之中的。

 

10.

夏夜在喻文州眼里，谈不上热闹也谈不上冷清。

帮着填了一整天的请柬，就算是正还在当打之年的职业选手，也手指无力、手腕发酸，只觉得整只右手都成了鸡爪。陈果留他吃了晚饭，他吃完了没事做，于是陈果提议，问喻文州要不要在网吧里坐上一会儿，打打游戏。

喻文州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黄少天当年坐过的A区如今每逢晚八点必人满为患，陈果给喻文州开了一个情侣座，两台电脑，一个双人沙发，隔间门有挂帘的那种。

“要玩荣耀吗？”陈果问。

“不用，看看电影就好。”

陈果有车，喻文州有驾照，所以并不担心叫出租会被人认出来。但他莫名地就是懒得动。

选好电影，是个战争片，刚把鼠标移到播放键上，上线通知就响了起来。

“到B市了。”是王杰希。

喻文州对着这寥寥数字沉默良久，手指敲着桌面，在等对方继续说话，也在想自己等下该说什么话。

只是嘴角的那抹笑意王杰希看不到，喻文州自己也看不到。

“明天过去，”王杰希说，紧接着又是一条：“你住哪个酒店？”

喻文州报上酒店名称和地址，又报上了房间号。

“行，黄少天不给宾客订酒店吗？”

“他说可以凭票报销。”

“同层还有空房吗？”

“不用，你可以住我那间。”

而后喻文州拿起刚刚送来的奶茶喝了一口，满意地看王杰希ID后‘正在输入中’的五个字突然消失，接着就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你是现役。”王杰希很慎重。

“我知道，”喻文州说：“我不在乎，也能应付。”

“再说吧，我去吃饭了。”

“好。”

这回答在喻文州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放下茶杯，最小化窗口，开始看起电影来。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王杰希，起身的时候带倒了桌上的垃圾桶，出门的时候还差点穿上了不成对的鞋。

 

杨聪收到了苏沐橙的短信邀请，苏沐橙虽然本身不爱钱财，却对压榨朋友们的礼金极为上心。杨聪打算和王杰希一起过去，邓复升在他们出发后一天启程。

当然，这次他和邓复升死都不准备跟王杰希住同一个酒店了。

王杰希手机没电，所以直到进了家门才给喻文州发了消息。杨聪算是第二个接到消息的人，只不过他接到的只有寥寥数字。

“吃串，老地方。”

其实连特么的标点符号都是杨聪自己脑补出来的。

他们的老地方是小区的仓买，老板和老板娘闲暇之余拉着一家子经营起了服务小区居民的烤串事业，还特意给王杰希、杨聪这两个职业选手准备了专用的偏桌。杨聪到的时候，王杰希早就点好了东西，头发看来还没来得及洗，一股子风尘仆仆的劲儿，边看着手机边吃着刚出炉的烤大腰子。

“来了？”头都没抬。

“来了。”早已习惯。

杨聪看自己常拿来开胃的烤豆角还没上，就掏了烟和火机出来，省得还在兜里占地方。王杰希刚好一串腰子吃完，他擦擦嘴问杨聪：“软云？”

杨聪答：“嗯。”

王杰希说：“给我一支。”

杨聪答：“行。”

而后偶尔也抽一支烟的王杰希点了一支，杨聪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正好看到了王杰希笑着点烟。

没错，笑着。

而后他吸了第一口，吐出后又笑了。

没错，又笑了。

直到豆角被端上来，杨聪都直直地盯着王杰希。

“六次。”杨聪说。

“什么？”王杰希问。

“你笑了六次，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哦。”

“怎么了这么开心，中彩票了？”

看着杨聪疑惑的脸，王杰希吸了最后一口烟，之后心满意足地按灭了烟头。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笑，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但他就是不打算说。

酒越酿越醇，好事越磨越成。

觉得自己苦熬多年终于见到了曙光的王杰希，再次神秘地笑了一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