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

·新生代粮食

·小青年们的夏天

·某赛季世邀赛前背景

 

1.

无论什么网吧也不会早上七点就开门迎客，所以高英杰站在兴欣网吧门前，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带锈的卷帘门。门上大概有十三条直线型的锈迹，可能是七条比手掌长、六条比手掌短，他心不在焉地数完了第四遍，可乔一帆还没下来接他。

高英杰觉得自己在非赛季时期会不自主地切换冬眠形态，间歇性脑子不够用，很多时候行动都会比思考要快。就比如说昨天下午五点，他打算带着中草堂的两个大团抢BOSS，谁知半路中杀出来了兴欣工会，领头的术士慷慨激昂，瞬间白字霸屏，他引着BOSS走位无暇分心，突然就一脚踩进了鬼剑士的暗阵里。

这一脚的熟悉度简直让他有了种现在还是赛季中的错觉。

熟悉的角度、熟悉的时机、熟悉的手法，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一个人。

屏幕突然变黑的时候，高英杰毫不费力地想象出了好友此时的表情。

大义凛然、理所应当，还有一丝丝的小确幸。

中草堂和兴欣公会遭遇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神之领域，蓝溪阁迅速组织起队伍准备玩一把黄雀在后，可谁知百花晚上吃撑了实在没事儿干，仗着自家远程多，技能跟不要钱一样砸进了人堆里，活活把两家公会普通斗殴搅合成了四家大公会的大乱斗。

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刻，高英杰撇下roll点分战利品的大团，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穿着银色铠甲的鬼剑士，一扫帚下去就是个击晕，三下五除二地让对方的生命值归零。鬼剑士倒下，尸体的头上冒出了文字泡，里面堆满了无奈的句号。

高英杰操纵魔道学者从扫帚上跳下，在旁边捡了块草地坐着，摆出一副守你尸体到天荒地老的姿态。

乔一帆觉得是时候抢先M聊了。

“还在B市？”

“嗯。”

鬼剑士尝试复活，三秒种后又被魔道学者控到扑街。

乔一帆真是不知道好友这在神之领域里以打他为乐的恶趣味是如何养成的。

俗话说遇事不断，就请吃饭。

“英杰你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有，你呢？”

“我晚上吃了桂花藕，是对面小店老板娘做的，蛮好吃。”

“我也想吃……”

“来啊~来的话我请你。”

“好。”

然后高英杰就订了B市到H市一大早的机票。

早班的飞机通常人都会比较少，被认出的几率会降到最低。

乔一帆向陈果要了个空闲的出租屋，高英杰是微草战队未来的队长，肯定不能让人家住到自己队伍的宿舍里去。

毕竟今年兴欣招收了第一批训练营学员，虽说高英杰还没有挖墙脚的主观能动性，但万一被王杰希截胡，不劳苏队长动手，陈老板就能揪着乔一帆的耳朵让他死无葬尸之地。

高英杰开始数大概第八遍的时候，乔一帆终于下来了。

穿着干净的红色运动鞋，配着同样干净的白色袜子，再加上身上的夏季队服，完全是兴欣的配色。

乔一帆是职业选手中相当注重外表且稍有洁癖的那类，凡是出去见人的时候，都会把自己打理得像颗刚剥壳的鸡蛋。

加上常年的兴欣配色，就是浇了一勺辣酱的鸡蛋。

“我住哪里？”高英杰问。

“旁边，”乔一帆指了指兴欣网吧旁边的一幢楼，“楼下是我们以前的训练室，现在改成公会部的地盘了。”

“这样啊，”高英杰显然兴趣不大，“房间里有热水吗？”

“有，怎么啦？”

“我想洗个热水澡，”高英杰说，“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2.

乔一帆租的房子是个三居室，他带了两套自己夏天的竹席和空调被过来。高英杰直接挑了觉得眼熟的一套，那还是乔一帆在微草训练营时候用过的东西。临睡前高英杰还记得把一个大兜塞进乔一帆的手里，里面装满了稻香村的点心。

“送你的。”高英杰迷迷糊糊地说了这三个字，说完就倒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个千层，瞬间撅了过去。

乔一帆感叹，多月未见，好友这秒睡功夫更胜一筹。

在茶几上留了钥匙，写了字条，乔一帆拿了一半的糕点盒子出来，端着东西就下了楼。

公会部一般不关门，所以乔一帆隔着三米都能听见一众人等的大呼小叫。

“干他干他干他！我标记了！”

“集火对面领头的！集火对面领头的！”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在兴欣公会部晨间市场般的大喊大叫中，乔一帆把手头的东西交给了伍晨，让他给大家分上一分。突然却被魏琛一把拉住，被迫坐在了魏老大旁边的椅子上。

“一帆啊，”魏琛的左脚踝搁在右腿膝盖上，摆出加强版的二郎腿姿势，大拇脚指头挂着拖鞋的一角不住抖动，连带着茂密的腿毛也在颤动，“人领回来了？”

“嗯。”乔一帆答道。

晚上才和陈果报备，早上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苏沐橙早就神秘兮兮地发了微博，内容是八张自拍加一张脸被P成乾隆的大明湖畔夏雨荷，立马就有机智的粉丝猜出了其中的真意。

霎时间乔一帆的微博又迎来了几百条队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现在的乔一帆，技术成熟，风度翩翩，两冠加身，风头正劲，又因手癌把‘登机’打成‘登基’得了个乔帝的外号。所以训练营时就和乔一帆是好友关系的高英杰，自然被封为皇后娘娘。

圣·阿拉法特·穆罕默德·冯·一帆·乔，和他的好基友，慈高端文康章诚仁贤纯慎成德显哲毅高氏英杰。

温良恭俭，一对璧人。

乔一帆也曾担心过这样是否会对好友造成困扰，可高英杰似乎完全没觉得尴尬，反而还认为蛮有趣。

“这么梳理下来的话，叶神就是太上皇，那我们队长呢，是元帅还是宰相？”某日群内论资排辈的聊兴甚高，高英杰在选手群里问道。

“你们队长明明是平西王。”方锐怒冒泡。

第二天，一觉醒来的许斌伸了个懒腰后，拿着手机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就发现同期们多了个梁小冰的表情包，只不过美人的脸被换成了自己的玉面，昵称还被加了‘圆圆’两个字。

看到许斌问发生了什么，于锋立马打了一串哈哈哈，以表幸灾乐祸之意。

许斌虽然外号磨王，但对自己同期某个姓于的兄弟向来手下不留情。

“笑什么，”许斌说，“我要是陈圆圆，你就是阿珂。”

 

3.

让我们跳过吕泊远的角色在九难和吴应熊间徘徊的纠结。

让我们跳过江波涛的角色在小龙女和袁承志间游移的不定。

让我们跳过杜明脑袋上顶着个茅十八昵称的安逸。

回到前朝兵马司八宝大太监和当今圣上的友好交谈上来。

“一帆啊，”老魏把烟头按在了矿泉水里，语重心长地说，“你看能不能做做小高同志的思想工作，现在工会的人手确实不够，急需外援的加盟。”

乔一帆苦笑：“有难度啊”。

“当年肖时钦不也给咱们打过工吗？”

“他那是被叶神唬到了吧……”

“你也照瓢画葫芦，唬上一唬？”魏琛比了个夸张的手势。

“唬不住。”乔一帆相当坦然。

“哈哈，”魏琛笑道，“算你小子老实。老板娘跟你说了没，今天嘉世那小子要过来。”

在魏琛的字典里，嘉世的王八蛋指的是叶修，嘉世的小子自然是邱非。

邱非右手的状况一直不好，去年夏休还做过脉管手术。撇开邱非是功勋队长的徒弟不说，陈果和苏沐橙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伙子，还利用关系给他介绍了很好的医生。

“我让他看完来这儿一趟吧，晚上一起吃饭。”乔一帆说。

“你们小孩儿的事情自己去弄，”魏琛重重地拍了拍乔一帆的背，把目光转回到了屏幕上。兴欣工会正在等待BOSS刷新，只见远处一个文字泡冒了出来，波浪线多得能令人抖上三抖。

“魏老大大大大~~~~我也来抢BOSS了~~~~”

正太体形的剑客拎着与小身板反差巨大的重剑，带着一卡车的波浪线从远处冲了过来，背后站着黑压压的人，显然是蓝溪阁的大军。

魏琛双眼圆瞪，瞬间精神起来道：“哟呵，又来了个小子。”，说完就把抽屉里的一张账号卡拍到了乔一帆面前。

“上号帮忙！”

兴欣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服从魏琛分配的男队员晚饭一律没有肉吃。

就算退役，魏老大也牢牢地占据着兴欣食物链中上端的位置。

不是队霸，胜似队霸。

乔一帆苦笑着刷卡上号，鬼剑士站在兴欣军团的最前线，和卢瀚文的剑客遥遥相望。

“你做奇兵，坑小卢崽子一下，然后我们集火把他按死。”魏琛指示道。

乔一帆想到自己留下的那张纸条，估摸着高英杰的睡眠阶段。从自己好友平时的补眠时间来说，还是先给邱非打电话比较保险。

和邱非通了电话订了时间，给高英杰留言说来这里找他，交代完后事的乔一帆长舒口气，操作着鬼剑士锁定了卢瀚文的焦点。

卢瀚文虽然算是黄少天的徒弟，打法却自成一派，除惯用的重剑外夹杂着切换光剑的技能，开创了全新的双武器切刀流派。在操作能力精进、一对一更上层楼之外，心思也越发缜密，很有黄少天当年网游时坑人的姿态。

乔一帆改了技能树和快捷键，给邱非打了电话，对方似乎是在开车还没关窗户，风声大得几乎听不清声音。

交代了集合地点和晚饭时间，乔一帆挂了电话，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

强敌面前，自当静心。

但想到这场拉锯战很可能持续到下午，自己吃不上中午饭的时候，乔一帆就感到一股非常磅礴的悲伤。

大概有何伟堂三尺五腰围那么磅礴的悲伤。

 

4．

邱非到兴欣网吧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四点。

他穿着黑色的纯棉背心、浅灰色的五分裤，配上一双真皮凉拖。因为刚刚做完理疗的关系，右手从手腕到胳膊都贴了胶布，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用郭少的话讲，一颗行走的大人参。

邱非天生肤色不黑，阳光一晃白得渗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面粉成精跑出来了。配上黑色背心更显得肤白唇红，只是眼神淡漠，整个人笼罩在一股生人勿扰、熟人最好也不要扰的气质里，看起来是没多少风情。

高英杰很能睡觉，他又很准时，所以邱非走到乔一帆身后的时候，高英杰才刚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乔一帆没注意到后面站了个人。

集中力强、战况激烈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中午没顾上吃饭。

泡面放在桌子上，泡涨的面条已经几乎要顶出面碗。

但乔一帆的操作依旧利落漂亮，走位精准、技能流畅，在野外数百人混战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整个技能链的循环，足能看出对职业理解之深、基础能力之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回光返照的状态最多只能再坚持十分钟。

十分钟之内再不吃东西，他恐怕就要直接倒在这里。

但是作为对手的卢瀚文还丝毫不显疲态，走位应对之余还有力气白字霸屏，和魏琛你来我往，颇有当年蓝雨相声社的神韵。乔一帆第三十次把卢瀚文剑客的血量压到斩杀线下之后，蓝雨的治疗们第三十一次地把少当家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靠！”魏琛重重拍桌，“还活着的找我抱团！保持队形紧密，绝对不能被蓝溪阁冲散！”

邱非觉得有趣，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到了靠魏琛右后的地方。

浓厚的中药味儿袭来，乔一帆瞬间以为有人端上了一整盘人参炖乌鸡汤。

高英杰到的时候，乔一帆已经趴倒在桌子上，他身后的邱非双脚蹬着椅子下的横梁，把键盘摆在膝盖上，左手用极缓的频率敲击操作，右手托腮，不太走心地跟着大团参与着混战。

“一帆怎么了？”高英杰问。

“饿昏了。”邱非答。

“不是有点心吗？”高英杰很是疑惑。

“估计在轮到他之前就被分完了吧。”邱非不留痕迹地用余光瞟了下魏琛，后者虽然具有黄金圣斗士的第六感，无奈战况激烈，实在无暇分心。

“对面是小卢？”

“嗯。”

高英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直纠缠自己的对手突然变了打法是件很奇怪的事，卢瀚文又是职业联盟里出了名的直觉派，他不仅注意到了难缠鬼剑士换人的事实，还隐约觉得对方的打法似曾相识。

邱非刚打了个喷嚏，高英杰就接到个电话。

“英杰哥，我知道你今天去H市了，邱非在你旁边用帆哥号呢吧，开免提，我要和他说话。”

微草少当家没太睡醒的时候相当从善如流。

“干嘛？”邱非问。

“你又在干嘛？”卢瀚文反问，“堂堂嘉世大当家，帮着敌队抢BOSS，合适嘛？”

“看不惯以少欺老而已。”

“哈？”

“前辈毕竟是前辈，不能没大没小。”

“你当初欺负我们队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邱非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

他只是下意识地去驳卢瀚文，并没有具体思考其中的逻辑性。

“不同时期，不同做法。”

“少来！”卢瀚文笑道，“你就是个反对党！专门反我！”

魏琛突然发声道：“屁！”

“魏老大！”卢瀚文顿时化身为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你看我都在这儿打了这么长时间了！这个BOSS就让一下嘛~让下嘛~下嘛~”

“让你妹。”魏琛斩钉截铁。

“魏老大~”

“滚！”

青春就是在杀与被杀，坑与被坑之间相互轮回。

看着眼前的屏幕变成黑白，邱非沉思了起来。

年岁相近的选手里，他、高英杰、卢瀚文，原本都是把彼此当作对手。和微草一场擂台赛后，邱非同高英杰成了好友，而他和卢瀚文之间，很长一段时间内火药味儿极浓，媒体同样乐得从三万八千多个角度来对比他们。

直到那场宿命般的全明星比赛，卢瀚文吃错了药，为了追求节目效果，壮着胆子挑了邱非的下巴，但邱非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此意识到怕麻烦的邱大队长只是纸老虎的卢瀚文农奴翻身做主人，踏上了场上场下都要花式怼邱非的不归路。

邱非有时也会纳闷，在七期后就消失的期内互怼风俗，到了他和卢瀚文之间，奇迹般地复苏。

如今的俩人彼此看过去，满满都是十几年前嘉世某个不良少年和蓝雨某个不良青年的背影。

这都是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