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

祝你天时、地利、人和。

《地久天长》

·粮食

·方锐周泽楷白言飞吴羽策

在网咖的时代，未成年人依旧有无证上网的办法。

隐蔽的隔间，方锐坐在电竞专用椅里，双手飞速地操作着键鼠。

他今年只有十六岁，看屏幕的神情却如同大胸控的男人看E杯一样专注。

即便他不爱E杯，只爱双手刚好能把握的程度。

竞技场中的刺客精准预判了对手的技能，剑客的大招被完美闪过，反被方锐抓住打了非常漂亮的一套连招。

荣耀！

屏幕上闪出结算的界面，方锐瞟了一眼分段，又切出窗口看了看直播间，弹幕是满满的‘666’和‘大神威武’，他微微一笑，在QQ上对号主说单子搞定，之后娴熟地在淘宝上改发货，收到四张毛爷爷与一个带着玫瑰的好评。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方锐动了动脖子、揉了揉手指，对着耳麦说再打一场就去吃饭。

等待中……找到对手……进入竞技场。

对面是个神枪，穿着荣耀外观党中也很少见的风衣围巾礼帽，在弹幕一片‘啊啊啊周老板！’、‘再次尖峰对决！’的沸腾声中，神枪手的头上冒出了小小的文字泡。

“好巧。”对面说。

方锐咬了咬牙，刚用舌头卷到后槽牙的薄荷糖成了大渣和小渣。

“巧你大爷。”他回复道。

等了大概1.5秒，方锐点下了准备键，直接一个非常规的起手技能甩了过去。

对面应对的技能慢了一些，但慢得不多。

直播间弹幕刷了铺天盖地的‘心机锐’、‘脏脏锐’，不过方锐完全不在乎。

他知道周斯文这个神枪一向进了竞技场就点下准备，实诚得感天动地。

他知道周斯文这个神枪人不错，被巧了大爷还一定会打个笑脸。

他就是要趁着对面取消输入的那一瞬间打出漂亮的先手。

也许不够光明正大，但他就是喜欢这种打法。

方锐是个就读于三流高中的学渣，热爱逃自习，更热爱打游戏。

他发现自己游戏才能的时候是十四岁，那时他刚刚掌握混进网吧的方法，在各种游戏中上手极快，出色的天赋和领悟力让他在各类竞技游戏中简直是战无不胜。

正逢荣耀第一届职业联赛开幕，他买了张账号卡，以出色的技巧和头脑，征服了包括网吧老板在内的所有荣耀区常客。

终于有一天，某个围观份子凑过来说：“帮我打个竞技场十连胜呗~我按市价付钱。”

方锐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三鲜伊面和脏兮兮的塑料盒，点了点头。

三十分钟后，号主满意地离去，他看着刚送到宫保鸡丁盖饭，在心中留下了五味的泪水。

从那之后，方锐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代练。

与多数代练不同，他不代练等级、材料、日常这些项目，只是因为觉得无聊。

未成年代练方锐，淘宝店内唯一的业务，是全职业竞技场。

由于荣耀的特殊性，需要代练的客户只能带着账号卡来到方锐所在的网吧，所以方锐的客户基本上都是本地人。

可凡事都有例外。

方锐的第一个大客户，是个姓白的土豪。

姓白的通常很骚包，土豪通常也很骚包。

所以姓白的土豪并不是双倍的骚包，而是骚包的二次方。

土豪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叫白言飞，明天之后有一个月玩不了游戏，你帮我保段，我按上段付钱，等会儿会有人把卡给你送过去。”

半个小时后，方锐在网吧收到了账号卡。

N市与Q市相隔不远，可土豪发的快递是DHL。

白言飞的号是个元素法师，名字是‘白帝’，属性在神之领域中名列前茅，霸气雄图还特地在工会界面中给他写了个超长的备注——‘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神之领域的竞技场通常很激烈。对于极重个人技术的荣耀而言，高段位中高手云集，属性爆表的帐号是游戏中的明星，白帝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个元素法师硬是玩出了核弹洗地的感觉。

保段顺利，方锐挑了颗绿色的彩虹糖塞进嘴里，再打一场，无论输赢今天的任务都算完成。白言飞很大方，给的代练费相当丰厚，所以方锐心情不错。

读条结束，对手是个身材相当可以的鬼剑，调到拉杆最大的胸配上标准的瓜子脸，精心搭配的白丝和红鞋勾勒出完美的腿部线条，剑士的待机动作多为抽剑，方锐还欣赏了会儿角色的动作，在心里称赞了一番。

“靠，鬼刻。”在直播间里送礼物送到一半，白言飞突然打字说道。

“哦，你们认识？”顾客就是上帝，方锐一向尊重老板们的想法。荣耀里女号虽多，但在外观上能达到这种搭配水平的着实少见，想必号主是个有品位的熟龄女性，白言飞土豪一枚，和美女有点说不得的事不奇怪。

“认识。”白言飞送了个100软礼物。

“那我放一局？”方锐问。

“艹，干他！往死里干他！”白言飞瞬间爆发，“让他个死人妖练女号！欺骗老子感情！”

鬼刻似乎此时同样关注着直播。

因为在一个漂亮的收剑动作后，她的头上淡淡地浮出了一个气泡。

“狗白，你看是谁干谁。”

白言飞这个人来自齐鲁之地，古道热肠、一诺千金。

说要干你，就肯定干你。

因网速波动无法上号的土豪怒叫顺风车，直接去了距离最近的网咖，找人借了个元素法师号，亲自上线干人。

保段完成，无所事事的方锐看着白言飞的第一视角竞技场，客串了几场解说。

“真无聊，”方锐一边嚼着杏仁一边说道，“就这么点事儿，打得如胶似漆、干柴烈火。”

白言飞趁着排队的空闲，给方锐刷了一溜的‘滚’。

“啧，被揭穿还死不承认，小同志你的态度很有问题啊。”方锐闲得无聊，刷了下个单子的卡，排上竞技场。匹配到对手后，读条进场。

熟悉的昵称、熟悉的职业、熟悉的身影。

还有熟悉的交锋后那熟悉的黑白屏。

“靠，”方锐把鼠标重重一拍，“靠！”

对面在出图前，还抓紧给方锐打了个笑脸。

“我草拟大爷的周斯文……”方锐咬着牙，怒刷自己的卡上号。直播间群众爱看热闹，尤其爱看方锐和周斯文的热闹。周斯文可谓是方锐的宿敌，每当方锐打单到了关键时刻，周斯文往往突然出现，或是让方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普通的单打成世纪大战，或是干脆利落地直接把方锐打下段。

今天方锐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在周斯文手下连败三把，他已经开始‘嘶嘶’地吸气。

方锐平时的直播风格是脏脏流，打得心机脏，说话夸张脏。

“哎呀我都要射了”和“我真是爱上他了”简直是方锐的标志性言论，每次他说这两句的时候，直播间都要刷出一片‘我被主播掰弯’的劲爆言论。

甚至还有好事的改了某知名韩团的某名曲，起名《骚锐骚锐》。

方锐对这个评价十分接受，也在身体力行地贯彻骚气的风格。

直到他遇到了周斯文。

他反应慢了0.5s，就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摩擦的周斯文。

竞技场单人非修正模式，赢了涨分，输了掉分。

如果几个人实力相近，就很容易打成胶着的状况。

你吃我的分，我吃他的分，他吃他的分，他吃你的分。

这种情况是代练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遇到胶着状况的时候，绝大多数代练都会选择停排。

方锐本是会最早停排的人。

只可惜吃他分的是周斯文。

白言飞和鬼刻碰巧也都在，四个人瞬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吃分圆环。交锋激烈归激烈，好看归好看，只是乐了观众，苦了玩家。

“我靠……”第六次遇到周斯文之后，方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这还特么的有完没完了啊……”

他觉得不能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这里了。

再不快点走，旁边洗浴中心那个好看的前台就要换班了。

所以他开了自己的私人YY频道，拉了白帝，又让白帝拉了鬼刻。然后在竞技场里打白字对周斯文说了YY频道号，还说想让他来一趟，谈一谈。

方锐进YY的时候，白言飞和鬼刻互相间沉默无言。

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恩怨怨，方锐有所耳闻。

练人妖号本来是很和谐的一件事，但是练着练着，遇到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傻子，就会变成一件非常不和谐的事。

白帝和鬼刻相识于一次神之领域的合作下本，两人都觉得对方手法过硬、值得信任，遂起了绑定下本打BOSS之心。

白言飞很单纯。

他看鬼刻玩的是女号，下意识地坚信屏幕后一定是个女人。

鬼刻其实跟白帝说过自己是个男人。

可惜那时候，操作白帝的不是白言飞，而是白言飞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姐。

最终，白帝以为鬼刻不是人妖，鬼刻以为白帝是个人妖。

直到俩人做七夕任务的时候，想男左女右地合个照，鬼刻坚持让白帝站在尤边，白帝坚持让鬼刻站在右边。

俩人争着争着，真相大白。

白言飞当时沉默了一会儿，三十秒后，毫不犹豫地对鬼刻开红。

可是近身战对元素法师并不利。

又过了三十秒，在主城复活的白帝向霸气雄图总部走去。

在他落寞的背影下，是一颗破碎的少男之心。

鬼刻的主人叫吴羽策，X市人。以方锐和他的接触来看，似乎是相当随心所欲但又非常固执的类型。

不过能把女号打扮的那么符合男人审美的，一定不是个坏人。所以方锐并没担心吴羽策和白言飞之间爆发大战，安心地去厕所爽快地蹲了个坑。

蹲坑归来，他把耳机戴到脑袋上，就听到了一个怯怯的声音。

“你好。”

由于并没有关闭直播间，所以方锐的观众们其实是在围观实况。

不得不说，周斯文说话相当好听。直播间里顿时炸锅，要知道，周斯文一向是只存在于直播中的传奇人物，打法华丽，极具煽动性。虽然从没露过面出过声，但早已攒下了一大批粉丝。

“喂，”方锐懒懒地说，“你半个小时里吃了我多少分？”

对面没说话，但方锐本能地感觉到对面挺开心。

“还打吗？”方锐问。

对面没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把我打掉段的积极性呢？”方锐又问。

对面还是不说话。

“我靠，你再不说话我可就接着排了啊，咱俩今晚不死不休！”

这次周斯文有了回应，简简单单的一句：“嗯。”

“你嗯什么？”

“不死不休。”周斯文小声地说。

听完，方锐无语。

“孽缘啊心机锐，孽缘啊！”白言飞笑得捶桌。

“你还好意思说我呐。”方锐反击。

“我们两个是误会，”吴羽策终于开口，“你是调戏未成年少男。”

“你怎么知道他未成年？”

“你自己不好好打竞技场，白字问人家的年龄和学校，还想抵赖啊。”

“靠。”

“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

“靠。”

“不死不休一晚上，估计明早你就得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了吧。”

“靠。”

白言飞负责笑，吴羽策负责吐槽。

方锐被两方夹击，顿感HP减少过多。

周斯文似乎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他在YY的公频上打了笑脸。

“你妹的周斯文你就这么热爱补刀吗？！”方锐垂死挣扎。

对面沉默许久，而后淡淡地说了一个“嗯”。

方锐彻底缴械投降。

白言飞和吴羽策算是不打不相识。

同龄人又很处得来，友情就像馊了的豆腐一样开始急速发酵。

周斯文兢兢业业地继续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牢牢占据着一区竞技场第二十七的位置。

方锐排名第十一，吴羽策排名第十五，但这并不说明他俩的技术在周斯文之上。

周斯文打不到一区前二十，一方面是因为帐号本身的制约，他一个没什么经济来源的乖学生，身上的装备几乎全部都是大路货。另一方面，为了和方锐顺利地不死不休，他也在有意地压低自己的分数。

每次白言飞或者吴羽策排到他的时候，他都会打个很开心的笑脸，然后干净利落地自尽。

只有遇上方锐的时候，才切换成正经形态。

那是方锐走神0.5秒都会被即刻吊打的认真姿态。

方锐曾经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天才选手。他没什么压力就可以玩转所有职业，普通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操作，他只要稍加分析就可以漂亮地完成。他被很多人说可以吃电竞这碗饭，在这个无比看中天赋的行当里，他是公认的佼佼者。已经有职业战队来接触他，他也做好了放下学业，参加战队培训的准备。

只不过每次碰上周斯文的时候，方锐都会开始怀疑人生。

他敢拍胸脯说自己算神枪技能CD的本事就算在职业联盟里都能拿得出手，然并卵，周斯文的操作精准到可以在两步的范围内躲开他的技能。

他对自己拿手的地图有绝对的自信，在一场比试中曾经使劲浑身解数，上演无数令人惊叹的黑科技戏码，全直播间都赞叹着心机锐的心机，然并卵，最后和周斯文互相顶着血皮甩技能，慢了0.4秒，成功扑街。

有些人就是这样，靠着本能和天赋就能死死压住你，不给你一点机会，毫无道理可讲。

方锐曾经和吴羽策吐槽。

“你不该这么想，”吴羽策说，“咱俩碰上的时候，你占上风的情况居多。”

“那又如何。”方锐少有地苦笑。

“我一直在进步，所以你并没有落下，只是小周太强。”

“这么说，我在和你的较量中能确认自己的实力？”

“你可以这么想。”

方锐突然想穿过光纤，把千里之外的吴羽策的脑袋按在键盘上。

“我说，你就不嫉妒吗？”方锐问，“你付出的努力并不少于我，但还是在我之下，你甘心吗？”

吴羽策打了一串句号。

虽然没有视频，但方锐本能地感受到了吴羽策的情绪。

那不是无语，而是嫌弃。

“全心尽力则无憾，”吴羽策说，“而且小周是我们的朋友。”

“你怎么唠叨得跟个女人似的？”

“……”

“吴妈，吴娘娘，吴阿姨，吴小姐，”方锐展开了攻势，“吴后，吴贵人，吴才人，吴女士……诶，吴女士！”

方锐的普通话不太标准。

在他的发音里，‘吴羽策’和‘吴女士’，音调上有着丝丝的相近。

吴羽策冷眼旁观着方锐欢天喜地叫着新创的外号，突然有了点下次见面直接把他打死的冲动。

土豪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第三赛季中，白言飞举行了一波面基活动，地点设在Q市。白壕大手一挥，订了个凯宾斯基的套间，还主动提出报销往返机票。

吃饭定在摊上撸串，白言飞人高马大，坐在小马扎上极具辨识度，方锐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老白！”方锐和Q市人热情拥抱。

“吴女士！“方锐和X市人热情拥抱。

吴羽策拍了拍方锐的后背，叹了口气。

虽然还受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庇佑呢，但杀人毕竟犯法。

要是杀人不犯法，方锐早就在他的手底下死过八千多回了。

友好的拥抱后，方锐坐了下来，等着上串。

“周斯文呢？”方锐问。

“说是一会儿到，”白言飞答，“别总周斯文、周斯文地叫他，人家有名字，叫周泽楷，挺好听的。”

“周泽楷，”方锐砸了砸嘴，“周泽楷。”

“你暗恋人家啊。”吴羽策说。

“暗不暗恋不知道，我对他感情复杂。”方锐坦白。

“怎么个复杂的方式？”

“想弄死他，还怕他累着。他节日任务都是我做的，结果竞技场遇上还是一点面子都不讲，想打死他又不太能打过，所以我经常胃痛。”

吴羽策瞟了他一眼，说：“活该。”

白言飞叹道：“这尼玛就是传说中的基情啊。”

方锐翻了个白眼道：“基你妹，你都没达到我这境界，自然是不懂我的忧愁。”

“我和霸图签合同了，先在训练营呆上一段时间，最早第五赛季出道，”白言飞说，“老吴签了虚空，还能把自己的帐号带进去，真特么强。”

吴羽策倒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你和蓝雨谈得怎么样了？”白言飞问。

“差不多了。”方锐答。

蓝雨想让方锐来G市训练营试训，据说黄少天还是方锐直播间的白银会员。可呼啸给的待遇很不错，而且队长林敬言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呼啸承诺如果方锐在训练营中表现突出，那么出道后会考虑以他的风格制定战队策略，在联盟中依旧能执行自己的猥琐战术无疑是最吸引方锐的一点。但方锐还是想去蓝雨试一试自己的手法，看以包容力闻名的蓝雨能不能给他有效又合理的职业建议。

“上串喽~二十串肉筋！”

方锐侧开身，抬起头。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真名叫作周泽楷的周斯文。

周泽楷看到了方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言飞和吴羽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泽楷落座。

“我是周泽楷。”他说话很慢，很温柔，有独特的风格。

“哥们，”方锐伸手摸脸，“你这……不是整容整出来的吧。”

周泽楷任凭方锐捏下巴捏脸颊，乖得很。

“我靠，”方锐感叹，“我靠。”

天赋方面是凌驾于天才的天才，打法是华丽派，极具煽动力和观赏性，心里素质极强，方锐手都在抖的时候，周斯文的走位动作依旧精准稳重得可怕。

这样的一个人，还长着一张国内电竞有史以来，最帅的一张脸。

方锐拿了一串羊肉，然后撒上了一大把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