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

9.

所谓青年，就是正午的太阳，就是十二点吃饭十二点半就饿。

对于这样内分泌旺盛、新陈代谢飞快的青年们而言，出外聚餐，自助烤肉总是一个不会错的选择。

乔一帆挑的店是职业圈里有口皆碑的一家，凡是来H市打比赛的基本都会过来吃上一顿。食材新鲜、价位公道，还专门为了荣耀选手们开辟了个相当隐蔽的区域。

半分钟内郭少已经搬来了六盘雪花牛肉；秦牧云用长铁杆提来了烤肉用的炭火，店里做这事的是个女孩子，他自然义不容辞挺身而出；盖才捷端着托盘里的九小碗各色烤肉料，这可是他独家的调配秘方，一般人连看都看不到。

乔一帆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

忙活完的郭少见状，一屁股坐在了乔一帆的身边。

“乔帝，”郭少关切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开心？”

“因为他的梦中，有一双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秦牧云淡定地吐槽道，“一帆也是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你又不是人家的妈，管这么多干嘛。”

“这可是纯洁的战友爱！”郭少不服，“诶，我说，秦牧云，你最近很是嚣张啊。”

“才捷你看他家这韭菜不错，等会儿烤来吃点。那地瓜也不错，绿油油水灵灵的。”

“秦牧云你别转移话题！你家地瓜是绿的啊！”

“打个比方。”

乔一帆没忍住，嘴角挑起，露出一个笑容。

“哎哟喂，你总算是笑了。”

郭少用力拍了拍乔一帆的肩膀。

“抱歉，有点心事。”

乔一帆知道郭少和秦牧云都是为了逗自己开心。组织这场饭局的人是他自己，所以他必须马上调整好心情。

他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失落。

想要解铃的话，去找系铃人就好了。

于是乔一帆离开桌子，找个一个僻静的地方。他的手机里有很多人的电话号，可是联系那个人的时候，他从来都不需要从通讯录里翻找名字。

拇指娴熟地按出一串数字，乔一帆深呼吸，点下拨出键。

几乎在同一时刻，高英杰就接听了电话。

10.

“英杰。”

乔一帆念出高英杰的名字，听着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的呼吸声。

“嗯。”

高英杰的声音很轻。

而后便是沉默，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过的沉默。

乔一帆感觉到了他和高英杰之间的问题。他们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唯一一次长时间的不联系，还是自己在离开微草加入兴欣之后的单方面疏远。

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局面。

“英杰，”乔一帆说，“你是讨厌我了吗？”

一定是自己的某个行动惹恼了高英杰，让他生了自己的气，除此之外，乔一帆想不出任何理由。

否定来得实在太快。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似乎很是害怕乔一帆误会，高英杰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我真的没有讨厌一帆！”

“真的？”乔一帆问道。

“嗯，真的。”

“那你今天为什么……”

“因为之前就和邱非约好了，”还没定乔一帆问完，高英杰就抢先回答道，他的声音很小，像是害怕会让乔一帆不快一样，“我也很想去和你们一起吃大餐，可是带邱非去的话……可能不太好吧，他毕竟是输了的那一方……”

听着高英杰的解释，乔一帆松了一口气。

明明上一秒还是沉重的心情，因为高英杰的几句话，豁然开朗起来。

“对不起，我以为你讨厌我才不过来，所以才……”

“不关一帆的事，是我没有说清楚。”

抢着道歉之后，又是一段沉默。可这次沉默之后，却是开心的笑声。

乔一帆也并不是会把心事藏很久的人。他和高英杰从训练营相识后就是如此，坦诚以待。就算是有了些误会，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

“你和邱非等会儿去哪儿解决午饭？”

“王队说要带我和邱非去吃甜品，”高英杰答道，“你也赶快回去吧，别让又郭少吐槽。”

“他哪天不吐槽才是怪事呢。”

“哈哈，也对。啊，邱非叫我了，那就先聊到这里？”

“嗯，回头给你打电话。”

“好，再见。”

乔一帆挂断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一扫之前的失落心情，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他走回桌子，看见屏风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烤肉的阵阵香气传进鼻腔，乔一帆坐回座位，郭少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了乔一帆的盘里。

“来，乔帮主，尝尝这牛肉，”话音刚落，郭少就用筷子指了指屏风，“当然，来晚的可就没这个待遇了。”

“哎哟，郭哥，你就饶了小弟吧。”

“饶了你？”秦牧云添油加醋道，“那可不行，当我们都是喻文州啊，我们可不是惯孩子家长。”

卢瀚文倚着屏风，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哭笑不得。

11.

卢瀚文身为蓝雨的队长，剑圣的继承者，自然也是继承了前任剑圣使用者的一些特性。

此时他看着眼前的一盘白灼秋葵，泪流满面。

“郭哥，捷哥，云哥，帆哥，”把面前四位挨个叫了一遍，卢瀚文做着最后的挣扎，“咱换个惩罚，行吗？”

“美得你，”郭少斩钉截铁，“快吃。”

“云哥……”

秦牧云装作正和服务员姑娘拉着家常。

“捷哥……”

盖才捷贴心地递来一碗烤肉酱。

“和着吃，味道就没那么大了。”

“谢谢捷哥。”卢瀚文收下酱料，把目光转向了最后一根稻草，“帆哥……”

“我可帮不了你，”乔一帆指了指郭少，又指了指秦牧云，“快吃吧，早吃早托生。”

卢瀚文悲壮地举起了筷子。

“同志们，”他悲痛地说，“我要是死在饭桌上，麻烦通知我家小别……”

“你家你妹！”郭少一拍桌子，“吃个秋葵还得在那儿秀把优越！”

“就是。”秦牧云附和。

“脱团的叛徒。”盖才捷下了结论。

于是，新生代中的‘异类’，蓝雨队长，剑圣的使用者，卢瀚文同志。

就那样地，毅然决然地，吃下了，一整盘秋葵。

“以后还敢迟到吗？”郭少端来一杯蓝莓果汁，关切地问道。

“不……敢……了……”

“态度不错。”秦牧云夹来一片地瓜，“来一片，压压味道。”

“谢……谢……云……哥……”

卢瀚文扭曲着整张脸，机械式地咽着别人夹来的食物。“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秋葵……这种……东西……”

“都是造物者创下的奇迹啊。”乔一帆拍了拍卢瀚文的背。

 

12.

半晌，鸡翅膀剑圣才缓了过来。

“帆哥我再也不敢了，”卢瀚文一边烤着金针菇，一边说道：“我是因为送人才迟到了，他们七期今天聚会，路上正好堵车。”

“叶神也还没走。”秦牧云翻着微博，“一期的几个也是出去吃饭了。”

“什么日子啊，都赶在一起了，”盖才捷说道，“诶，对了，今年世界大赛的名单有消息了吗？”

“没有，”郭少说：“不过翔哥退了的话，邱爷进大名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吧。”

“是啊，邱非和英杰。”乔一帆淡淡说道。

郭少顿时一个哆嗦。

邱非和高英杰，战斗格式和王不留行。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这两人就成了联盟里个人作战能力的巅峰。许多人都将他们与巅峰期的双一相比，可惜两个人并不在同一支队伍，这种实力比较也多止于纸面。人们只能从暴君和魔王单人赛里火星撞地球的激烈表现里，脑补出一些二人联手的美景来。

直到上赛季的全明星赛，微草和嘉世被分在了一个队伍里。

同样被分进队里的还有轮回，孙翔强烈表示他和周泽楷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让高英杰赶紧派他在单人赛上场，打完他好悄悄溜走。

于是全明星团体赛的赛场上，就有了邱非与高英杰第一次并肩作战。

“郭啊，”盖才捷基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挤兑郭少的机会，“我记着全明星那会儿，你是最先碰上他俩的吧。”

郭少又是一个哆嗦。

“他那几下走位太风骚，被抓住也不奇怪，”走位学的集大成者秦牧云说道：“我记着郭少刚从柱子后面露头，就被抓了个正着吧。”

“郭哥反应挺快的，”卢瀚文圆场，“中了战法大招还敢迎上去打的，郭哥也算是联盟第一人了。不过如果郭哥不这么勇猛的话，我怎么插手也救不下他。”

“行了，你们不要说了。”

郭少咽下一口苦涩的大麦茶。

那是他不怎么愿意回想起来的、噩梦般的经历。

联手的邱非与高英杰对他的震撼，不亚于当年君莫笑对一叶之秋的一幕。

“喵的我刚露个头特么就半血了，缩回来加上血又露头又特么半血了，缩回来加上血再露头结果迎面就是一个大招啊，我不出去刚正面行吗，跑也跑不了啊！还好乔帮主鬼阵给力，卢瀚文你小子也算是够意思，出来救了我，算是我平常没白对你好。”郭少深吸一口气，绵长地吐了出来。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马上有了一丝高深的笑意。

“你笑什么？”盖才捷问。

“替国际友人感到悲伤啊。”郭少笑道，“从今以后，打完比赛开始怀疑自己反射弧长短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喽。”

13.

接了乔一帆的电话之后，高英杰的心情就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他身边的邱非也能感觉得到，就像是前一分钟还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间成了点缀着白云的晴朗蓝天一样。

继承了魔术师之名的魔王，在情绪变换方面也是一把好手。

跟在步伐明显轻快起来的高英杰身后，拐进胡同，又绕了七八个弯。这是H市的一片老城区，高英杰似乎是来过一次，带着邱非在迷宫似的胡同里左走右走，终于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一间隐藏在胡同深处的甜品店。

拉开门，风铃传出悦耳的声响。王杰希正坐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看着桌子上的kindle。直到高英杰走到桌子前，才抬起头来，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来了。”

“嗯。”

“前辈好。”见王杰希看向自己，邱非礼貌地问好点头。他和王杰希算不上很熟，也算不上不熟。第十赛季的时候王杰希曾经和他交谈过，希望他能转会微草，被他拒绝之后也没怎么失望，仿佛这种结局已经在意料之中。这之后更是由于高英杰的关系，王杰希也当他是相熟的后辈一般，对他十分关照。

“简直就像亲儿子和干儿子。”闻理曾经这么形容过。

当然，这之后，他就被邱非罚洗了一周的碗。

王杰希给高英杰点了碗热仙草，给邱非点了盘重芝士蛋糕。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一向喜欢并且照顾着的，对后辈的喜好，王杰希一向是有着重记下的习惯。他这次是不愿意听郭明宇、魏琛、叶修这帮一期的扯淡，所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方士谦同行的邀请，约了两个小辈出来吃点东西，也是想图个清静。

当然，方士谦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叮。”

微信消息提示的声音想起，王杰希再一次把眼光从kindle上转移，认命似的点开了语音消息。

是叶修的声音。

“啧，怂谦儿你以为你给王杰希录着音我就不敢说了啊。瞧瞧你抽的那烟，点三的，淡的跟郭明宇做的榨菜蛋花汤似的，你也好意思说你是个男人？”

邱非听罢，皱了皱眉头。

“现在嘉世训练室的桌子上，还有烟头烫出来的坑呢。”

“哈？”高英杰很惊讶，“你们不是搬地方了吗？”

“家具都留着呢，”邱非说，“去年大扫除，还从沙发缝里找到七八个烟头。”

“叶神的？”

“是一个牌子，所以应该是他的，”邱非挖了勺蛋糕，“原来他还在嘉世的时候，听说有一天，选手宿舍楼里钻进了一只野猫。”

“然后呢？”

“那只野猫在叶神的房门前站了五分钟，硬是没找到地方下脚。”

 

十公里之外的叶修当然不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已经被王杰希写成了言简意赅的短消息，发给了方士谦。

所以他看着方士谦露出谜一般的自信笑容，稍微有那么点疑惑。

全然没意识到老马失蹄的一刻即将到来。

14.

高英杰在要一壶红茶的时候，完全没有料想到来点单的会是林枫。

“哟，王队、高队、邱队，”已经退役三年的林枫向三个人挨个打招呼道：“好巧。”

“咦，前辈，”高英杰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姐姐的店啦，今天有朋友来，我顺便帮帮忙。”

“朋友？”王杰希挑眉。

林枫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地，卖了队友。

“啊哈哈，就是孙翔、李华、邹远和唐昊啦，”林枫匆忙圆场，“也叫刘小别和袁百货来着，可这俩说是有事儿，死活都不来。”

话音刚落，袁柏清那清脆而又标准的普通话，毫无阻拦地穿过木门，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我师父刚才说他将了叶修一军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是刘小别标准的京腔。

“吱呀”一声，李华推门而入，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不是漂亮姑娘的脸蛋，不是漂亮姑娘的大长腿，甚至不是林枫那张欠揍的脸。

而是王杰希标志性的大小眼。

“我靠——王队！”李华一拍大腿，堵住了甜品店小小的门，“王队中午好！高队邱队中午好！”

无疑是在向身后的人通风报信。

高英杰和邱非站起身来叫了前辈，王杰希资历高，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看着七期的几个熊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进来。

“哟，前辈，高英杰，邱非。”唐昊素来讨厌套近乎，虽然和他们三个的关系都不算差，也只是简单的打了招呼，就拐进了林枫早已准备好的包厢。

“王杰希前辈，英杰，邱非。”邹远永远都是七期唯一的良心，还特地过来打了招呼。

袁柏清和刘小别自知逃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屋里。

王杰希知道这俩熊孩子一向是亲方士谦不亲自己，三番五次叫他俩出来吃饭，多半是被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偏偏这次让他抓了个现行。

可袁柏清身为方士谦亲传大弟子，那是吃素的么。

“队长中午好，队长中午好。”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袁柏清冲着王杰希和高英杰浅浅鞠了一躬。可下一秒，他就做出了甚至让刘小别都无比意外的举动。

“我错了队长！”袁柏清站得笔直，义正言辞地开始跟王杰希道歉，“刘小别刚才也说他错了。”

机智如刘小别，立马也站了过去。

王杰希看着他们两个，表情高深莫测。

“方士谦故意教你俩来气我，是吧？”

“绝对没有！”袁柏清一拉刘小别，“队长我刚才听见唐昊喊我俩，我俩这就过去了啊有事儿您就说话！”

风一般的微草二人组蹿进了包厢。

王杰希觉得自己已经哭笑不得。

七期没进来的还有一个人。

孙翔哼着小曲，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

“哟，好巧。”他看起来没什么礼貌地摆了摆手，就当是见过了前辈也见过了后辈，“对了，小子。”

这话是对着邱非说的。

邱非转过身去，疑惑地看着孙翔。

“你什么时候洗的头？”

邱非听罢一头雾水，不过也诚实地答道：“今天早上。”

听完这个答案，孙翔满意地举起了右手。

而后无比满足地揉了揉邱非的头发。

--TBC